父亲的泪

文/杨炳阳

在我的心目中，父亲永远是一个坚强、刚直的汉子，任何困苦艰辛也难不倒他。从我懂事的那时候起，就对父亲产生了深深的敬畏，整天盼着自己快快长大，长成象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

父亲像棵挺拔的大树，用他壮实的身躯支撑着我们全家，把他的浓荫给我们纳凉躲雨。那时候，家里很穷，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。母亲强撑着瘦小的身子，为了多挣几个工分，起早贪黑没命地干活。到了晚上，常空着肚子躺下，我们哥几个总是睡不着，又哭又闹要吃的。母亲好不容易弄些能吃的东西来，我们这才安静了下来。父亲在外工作，几个星期回一趟家，总是用自行车驮着些从百里多路以外的“河北”（这里指山东小清河以北的东营、滨州等地）买回些“黑市”粮，全家人就像迎接救世主一般把累得满头大汗的父亲接进屋里。父亲有时去鲁西南临沂市出差，见那里大米便宜，就买些用顺车捎回家，总舍不得吃，要做长久过日子的打算。父亲和我大哥第二天不等天亮，就用手推独轮车载着大米到离家二十里外的镇上去赶集，拿家乡稀罕的白米换取更多的小麦和玉米，天黑严后才赶回来，等得着急的家里人这时才放下心来。看着这些还能打发些日子的粮食，每个人心里甭提有多高兴。

那些日子，父亲为全家生活操劳、忙碌，远近里外地奔波。很少看见他有过笑脸，总是严肃地平板着脸，象门上挂了把锁。父亲默默地忍受着生活的磨难和煎熬，从不唉声叹气。也没流过一滴泪。

渐渐地，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，我们几个孩也长大了，父亲那积年锁着的双眉也慢慢舒展开，有时也露出笑容。

回想过去的日月，我们很是激动，最困苦的日子终算熬过去了，没有过多的忧怨，没有一丝的眼泪。

有一天，我从外边玩过后回家，惊奇地发现父亲眼圈红红的，眼睛湿湿的，在里屋呵斥我二哥。二哥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角，低着头，一声也不吭。原来，二哥在初中毕业时，没考上高中，参加补习一年后的又一次考试，因为给一位同学帮忙而被扣分，结果以几分之差再次落榜。一直争强好胜、爱惜名声的父亲很是生气，他觉得二哥为全家丢了脸面，自尊心受了伤害。我很震惊，这是父亲第一次落泪。看见父亲那副神情，我心里挺难受，也能理解当时父亲的心情。鼻子有些发酸，我想说些宽慰的话，又不知说些什么好，这时父亲早已转身出去。

从那时起我就在内心铭记着父亲的无声哭泣，从他期望的眼里透出的教诲，不愿再看到父亲伤心的哭泣。但是，生活不会让人那么如意的，在我上大学的前一年父亲为我而流泪了。

那年，我高考名落孙山，全家人决定让我复习再考。我因事报道晚，被排在最后排的位子上。我视力不好，带上眼镜也看不清黑板上写的字，就找班主任反映，要求照顾到前面的座位上，被婉言拒绝。家里人知道后，都很着急，却又无可奈何。父亲休假回家，听说以后，更是心急如火。第二天赶到县城，买了礼物，让我领着找到我们班主任家里，说明来意，请求帮忙，走时留下了礼物。座位不久得到解决。我跟着父亲从老师家走出时，注意到他神情激动，声音很有写颤抖，眼里闪烁着莹莹的亮光。我只记得当时他说出一句：“孩子，不容易啊！你要好好念书，争口气！”

后来，我考上了山东大学，家里人十分高兴。我带着全家人的嘱托，父亲的期待，步入向往已久的神圣殿堂，采撷知识的瑰宝。大学四年，我少年意气，指点江山，品评人物，和同学们一同设计着自我，编织着五彩的梦。

 毕业迎来的冷峻的现实，使我的梦醒了大半。我有些沮丧，但并不就此甘心。为了我的信念，为了实现自我的价值追求，我怀着满身的伤痛，不忍心地离别含辛茹苦抚养我们成人而今年逾花甲、鬓发斑白的父母，义无反顾地踏上告别故乡的征途。年迈多病的母亲的伤感自不必说，刚强一世、饱经风霜的老父亲送我上路。此时，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，泪从他干涩的眼角浸出，湿润了两颊。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，一直在父母亲身边被看大，备受宠爱，现在要只身一人头一次出远门，而且是长期在外生活，老人自然放心不下，也不忍心让我去，但又怕误了我的前程，说是由我自便。离别之际，千叮咛万嘱咐；让我别念着他们，要安心工作，当心自己的身体。几颗泪珠从他脸颊滚落，说话时声音颤抖得厉害。我的心快碎了，强忍着快要涌出的泪水，咬了咬牙，说到：“我走了，你们要多保重。”转身疾走，早已是眼泪模糊。走出老远，才敢回头，远处的路旁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——那是父亲。

每当想起父亲，便会记起他几次流泪的情形。那是男儿不轻挥洒的泪，我常为这拳拳之心、殷殷之情而感动得泪水涟涟。我那时曾天真地设想不让父亲再忧伤落泪，以后却两次目睹并亲历这样的际遇，每每令人扼腕长叹，黯然神伤。现在想来，泪，该流的时候，就让他去流，否则，心里会淌出血的。热泪，自是人间真情的倾吐和流露……。

我企盼着有一天再看到父亲满眼欢欣的泪光。